人一走茶就凉

张居正去世的时候,刚满57周岁。尽管他最后一年多时间里一直病恹恹的,但是从万历皇帝到大小官员都没有意识到,张居正会就此撒手人寰。因为,他并没有什么致命的大病,对外一直说是痔疮。大家想象不到,如此强势的人物,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儿小毛病就一病不起了呢?直到张居正去世前的一天,万历皇帝才意识到,他需要面对世间再无张居正的局面了。他写了一道手谕派人送到张居正的病榻前:“太师张先生:今日闻先生病势不鬻,朕为深虑。国家大计当为朕一言之。”这分明是要张居正交代后事了。

与此同时,太监冯保也不避嫌疑,来到张府探病。两个人相见,一定百感交集。十余年融洽相处,亲如兄弟,配合默契,眼看到了永诀的时候了,怎么可能不涕泪交横呢?但是,冯保来不是为了话别的,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。当然,这也是张居正的心事:研究身后的人事布局。只有把班交到可靠的人手里才是保证安全的第一要务。

两个人经过一番研究,决定以张居正的名义写一份报告,算是就国家大计给皇帝的交代。

一天后,张居正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人世。他是幸运的,至死还是国家的掌舵人,得到善终。

不仅善终,而且万历皇帝给予了张居正崇高的礼遇,使其备极哀荣。在张居正去世的次日,即遣司礼监仅次于冯保的二号人物张诚代表大内参与经办丧事,并赏赐治丧费银500两以及一应物品。给张居正谥号文忠,赠上柱国衔,这都是文官的最高礼遇。又特命一批重量级的干部,经办张居正的丧事,并护送张居正的灵柩回家乡江陵安葬。有记载说,张居正的灵柩及护送人员,共乘坐70余艘船只,用船夫3000余人,船队绵延10余里,晃晃****一路南下。

张居正的人生,拉上了大幕。

权力再分配的大幕,随之拉开了。

现在,最高权力的归属问题随着张居正的去世,通过自然规律给解决了。但万历皇帝得到的,只是张居正手中权力的一部分——属于国家元首的权力,另一部分,作为首相的权力,交给谁呢?

张居正一死,内阁里就剩张四维和申时行了,这都是张居正亲自挑选的副手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,张居正意识到,这两个人似乎都不是可以托付后事的接班人,把班交给他们,张居正和冯保不放心。所以,在生命的最后两天里,张居正经过和太监冯保慎重研究,提出了自己的人选。

就在张居正刚刚咽气的次日,太监冯保就把他的“遗疏”呈到了御前,这个所谓的“遗疏”,全部是关于用人的。第一点,推荐潘晟、余有丁入阁;第二点,推荐户部部长张学颜、兵部部长梁梦龙、礼部部长徐学谟、工部部长曾省吾,另有王篆、许国、陈经邦等几名副部长级人物,“大可用”。

太监冯保在万历皇帝面前,把张居正推荐的这几个人大大美言了一番,任命潘晟的文件,随即就下发了。

潘晟比张居正大8岁,中进士早6年,而且是那科的榜眼。此人长相俊朗,书法很好,仕途走的是翰林官升迁路线图,直至礼部部长,论资格、资历,潘晟是完全够格的。

论关系就更不用说了,他在给宦官开办的培训班——“内书堂”给冯保上过课,两个人的关系一直都不错,算有师生之谊。有这样铁的关系,要说潘晟早就该入阁了。

可是,事实上,潘晟基本上是在家里赋闲。

为什么呢?

就因为潘晟这个人很不争气,毛病不少。

根据时人的揭发,简单归纳一下,主要有三点:一是这个人很贪婪,在位的时候,大钱小钱都捞,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,连张居正和冯保也难以替他打掩护了;二是这个人能力不行,好像啥事也干不成,连张居正和冯保都替他着急;三是这个人很奸猾,人品比较差,所以当年还是隆庆皇帝在位的时候,潘晟就遭到“议员”们的联署弹劾,被撤销了礼部部长职务,回家赋闲。张居正当国,又把他复职了。可是干不多久,表现更差,又遭到“议员”们的弹劾,冯保和张居正没有办法,只得再次把他免职,要他回家养老。

当张居正近乎弥留之际,太监冯保特意和他研究身后的人事布局,选来选去,就觉得潘晟最合适。按照冯保的如意算盘,内阁里安插上可靠的人,里应外合的局面就可以继续维持了。这当然也是张居正求之不得的,只要冯保还能够掌控局面,他身后就是安全的。

可是,潘晟的任命一发表,舆论一片哗然。

按照惯例,此时张四维已经是事实上的首相了,他和申时行两个人对张居正死后还在安排干部,心里很不高兴,尤其是潘晟的任命文件中显示排在申时行之前,张四维怀疑,这会不会是取代他的一个信号?申时行则对被排在潘晟之后感到很不满,张居正活着的时候,不管他们两个人心里是不是赞成张居正的决策,表面上都要表示拥护,从来不敢说一个“不”字。眼下,张居正刚刚死去3天,两个人就决定和他较一次劲儿——给“议员”们吹风,暗示他们弹劾潘晟,打掉张居正和冯保的如意算盘。

这个时候,“议员”们有了解放的感觉,不用再担心受到张居正的打压了,所以潘晟的任命一发表,马上就有人拍案而起了。

那边,中央为张居正办理后事;这边,6位“议员”和张居正的“遗疏”较上了劲儿,公开抗疏,反对对潘晟的任命。

“议员”们义正词严,话说得很尖锐,把潘晟的老底都一一揭了出来。什么少廉寡耻啦,什么谄媚小人啦,什么劣迹斑斑啦,都用上了。最后的结论是,像这样的鄙夫小人,舆论深恶痛绝,让他在老家优哉游哉已经是法外开恩了,怎么能够委以重任呢?

第一位“议员”的上疏呈达御前,万历皇帝有些吃惊,也有些生气,传旨说:“潘晟元辅遗疏所荐,这本如何以旧事渎扰?”

万历皇帝不是张居正,他轻易不敢打压“议员”,所以他的话吓不住“议员”,他拿张居正当挡箭牌,斥责抗旨的“议员”是翻旧账,拿旧事“渎扰”,反而引发了反弹,接连又有5位“议员”上疏抗旨,要求皇帝收回成命。

这样一来,搞得大老板很被动,不知道如何才能收场了。

潘晟兴冲冲从老家赴京上任,刚到杭州就听到了接连有6位“议员”弹劾他的消息。潘兄还算知趣,他按照惯例,提出了辞职。眼巴巴盼着挽留的谕旨,谁知道,盼到的是“放之归”3个字,不得不灰溜溜折回老家去了。

这是一个信号:张居正显赫的权威和影响力正在急剧消失,历时10年的张居正时代,宣告结束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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