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权越久,越怕失去权力

冬去春来,岁月流逝,眼看着,大明股份无限公司的大老板万历皇帝已经是虚龄20岁的成年人了,按照当时的惯例,老板在虚龄15岁时结婚,预示着他已经成年,就可以亲自掌握权力了。但是,CEO张居正仍然没有交权的意思。

10年间,国家的最高权力始终掌握在张居正的手里。可是,他本人也清醒地意识到,他手中的权力从“宪法”和体制上说,实际上并不是他这个岗位所应该拥有的。换句话说,张居正掌握的权力是已经长大成人、不呆不傻的皇帝的。曾经有人不留情面地指出过这一点,遭到了张居正严厉的打压。

皇帝不是不想亲自掌权,他是没有办法。

或许有人不信。皇帝怎么没有办法呢?不能忘记了,不管干什么事情都要靠人,就是说,得有依靠力量才行。想想看,皇帝他妈和张居正的关系不同寻常,干部队伍的首脑是张居正,内宫的头头也不是他这个皇帝的铁杆儿,而是张居正的“黑老大”。他依靠谁夺权呢?只能隐忍了。

但是,这是很不正常的。国朝的“宪法”和体制上从来没有摄政的制度。所以,张居正以摄政自居,在当时来说,是不合法的,也是非常敏感和危险的。到了万历皇帝已经20岁了,他还迟迟不交出本不属于自己的权力,就更危险了。

对此,张居正并不是没有意识到。事实上,在万历皇帝18岁那年,一系列只有成年皇帝亲自主持才进行的典礼相继举办,张居正意识到该交权了。

但是,张居正不想也不能就此交权,这也是毋庸置疑的。

假装没事儿一样?当然也可以,应该也没有谁敢站出来说三道四的。可是这样做,面子上过不去,好像借了债赖着不还,又要整天面对债主,心理上是有负担的。无论如何,要做一个姿态,以便有个交代。

这样大的事,相信张居正不可能不和太监冯保商量,他们已经习惯了双簧戏,不妨再演一次。

于是,张居正写了一份情真意切的《归政乞休疏》,言“高位不可以久窃,大权不可以久居”,他要“稽首归政”。

这份请示的用语是有问题的。明代从来没有摄政制度,因此也就不存在“归政”一说。张居正“归政”说,固然是实事求是的说法,但是也暴露出他思想上的骄盈,甚至遣词用语,无须考虑僭越和违制问题了。

不用说,张居正的请示不会被批准。批复用语,很可能就是张居正事先拟好偷偷交给冯保的。因为,在批复这个请示时也出现了“归政”一语,这是张居正的专用语,其他人对此固然不敢提出异议,但也不会使用这样违制的说法的。

过了两天,张居正又写了一份请示。这次他提出一个折中方案,不辞职,但是请长假回家乡休养,国家有大事,随时可以回来处理。万历皇帝觉得,张居正这个方案,对彼此都是个台阶,急忙把这件事和自己的母亲说了。

“不行!”李太后断然拒绝了,“到你三十岁以后,再来说张先生退休的事。”

万历皇帝把李太后的话,原原本本记录下来,作为手谕传达给张居正:“朕面奉圣母慈谕云:‘……待辅尔到三十岁,那时再作商量。先生今后再不必兴此念。’朕恭录以示先生……”

铁三角坚如磐石。

尽管张居正内心不想放权,但并不是说他请求“归政”或者请长假全是姿态。应该说,张居正是很纠结的。他意识到这样抓着权力不放的危险,甚至,他有一种预感,身后可能遭到清算。在给湖广省一把手的信中,张居正竟然说出“异日时异势殊……我居且不能有”这样的话。在给自己的亲家、刑部部长王之诰的信中,他也表达了“日夕栗栗,惧颠跻之遄及”的不安情绪。

既然如此,那就赶紧放权吧!

倘若张居正决心辞职还乡,还是能够做到的。可是,他不能这样做。于公于私,他都不想放弃权力。于公,他和李太后一样,觉得万历皇帝还不成熟,大权交换给他,不放心。于私,就是在第一次提出“归政”不久,张居正的三子张允修被点了状元。他还有几个儿子,也需要安排好。这还不是最重要的,张居正很清楚,尽管官场上对他逢迎、讨好已经成为风气,实际上许多人对他专擅大权很有看法,甚至很反感,而且,这些年他一味以高压手段解决问题,结怨天下,矛盾在日益积累着,一旦失去权力,恐怕悠游山林也是不可能的了。不放弃权力,身后可能被清算;放弃权力,势必马上遭受追究。权衡利弊,张居正觉得不能放弃权力。

可是,自然规律是违背不了的。长期以来,张居正一人肩负天下,呕心沥血,推动锈迹斑斑的国家机器运转起来,殚精竭虑地把偏离建国初期铺就的轨道的航船拉回旧轨道上去,致力于大明的伟大复兴,再加上他在女色上消耗了过多的体力,张居正的身体越来越差了。万历九年(1581年),张居正就很难坚持正常上班了。到了第二年春天,病势越来越严重,只能在**批阅公文,领导国家了。

一边是早已成年、精力充沛的皇帝不能行使本属于自己的权力,一边是病入膏肓的臣子却牢牢掌握着本不属于自己的权力。进入六月,张居正病情转剧,在离他去世还有10天时,他正式提出了退休问题。话说得很真诚,用催人泪下来形容张居正的辞职报告所使用的语言,一点儿也不过分。

应该说,张居正退休的愿望是真诚的,但是,不想放弃权力的愿望也是强烈的。

有人说他难以割舍自己的“改革大业”,我不这样认为。正像张居正决定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不丁忧,主要不是出于所谓“改革大业”的考虑一样,实际上他行将就木之前还舍不得放弃权力,最重要的是对失去权力的恐惧。

掌握大权越久,对失去权力的恐惧感越强烈。倘若再考虑到曾经滥用权力,伤害了不少人,那恐惧感就会格外强烈。

可以这样说,到了最后,张居正陷入了求退不得、欲罢不能的痛苦境地,这是古今中外人治社会擅权人物,或者说独裁者的共同悲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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